第40章(1 / 2)

帝凰 天下归元 9481 字 4个月前

卷一:涅盘卷 第七十九章 沉冤

包子被响声吓了一跳张大嘴,水晶包子啪的一下从口中滑落,眨眨大眼睛,瞅瞅萧玦,咦,不过吃个包子嘛,犯得着用那样古怪的眼光看着他?

抖了抖,萧包子转了转眼珠……他不会是后悔了,想收回银子又不好意思,谋算着杀人灭口吧……不要啊……零食诚可贵,生命价更高……

「那个……」讨好的笑,萧包子凑过头去,「您喜欢吃包子?没事的,我让给你?」抓起盘子里刚才自己嘴里滑落的半个包子就递过去,萧玦脑海里混沌一片,怔怔的接了,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眼光复杂的看了包子半晌,道:「你娘呢?」

「在庵里啊。」包子望天,不要吧,皇帝陛下,好像一刻锺前您刚刚问过这个问题啊。

萧玦立即站起,抬脚就要走,刚迈出一步又立即回身,看着萧包子:「你……愿不愿意和我回宫?」

「嗄?」萧包子瞪大眼,这不是戏文里皇帝老爷遇上民间美女,想纳她为妃子时的台词吗?怎么用到他身上来啦?回宫,我跟你回宫干嘛?

突然想起臭娘晚间睡觉前常给他讲的睡前故事,什么腐女小受耽美狼,鬼畜正太年下攻……啊,不要吧,公子爷我才四岁啊啊啊……

「不回」脑袋摇如泼浪鼓,想了想又怕皇帝陛下生气收回那张银票,於是又加一句,「我娘去我就去。」

萧包子很害羞的打着小九九……万一那啥那啥……叫我娘上就好了,估计也能凑合。

娘是用来干什么的?必要的时候就是推出去灭火的!

萧玦只见他满脸古怪目放奇光,大眼睛水汪汪贼兮兮的对他上瞄一眼下瞄一眼,哪里知道他心里的龌龊念头,想了想,叫过侍卫首领吩咐了几句,留下一队侍卫守护萧包子,这么小的孩子,任他一个人在街上乱逛安全谁来保证?明霜实在太不上心了。

不知不觉间,他已将包子当儿子看待了。

想到刚才那句话引发的某个可能性,越发心急难耐,匆匆便奔上林庵去了。

这厢萧包子见他前脚出门,立即举起空荡荡的盘子,仰脸向老板奸笑。

「再来一锅千层糕!」

容啸天抿着嘴,看着前方花园里,那个坐在轮椅上,微微低头看着脚下蚂蚁的人,眼色变幻如波涛怒卷。

果然是他。

他没死,他没死……

他居然没死。

他站在园门外,看着素玄伴在那人身侧,正纵情谈笑,那人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听,神色漠然,偶尔转首,一个秀丽清嘉眉目如画的侧面。

是他,却又不是他,比记忆中瘦了许多,下巴更尖了些,脸型有些改变,窍瘦身体裹在一袭淡蓝长衣里,未至初冬,已披了白裘,袍子并不算大,却依然显得有些空,清瘦若菊,风吹动衣领襟袖缀饰的雪狐毛,雪色长毛间露出更为雪白的颊和手指,越发显得原本就有的清冷气质,更加冷若深水。

目光下移,落於他厚毯下覆盖的双腿——不能再动了是吗?强自将灭神掌力下行的后果,便是拼着废了双腿,保住了性命,不管怎样,果然不愧是武学天才楚非欢,能从灭神掌下逃得性命,无论如何都算是奇蹟。

容啸天的手指,深深扣在掌心。

他身侧,伴他一起前来的炽焰帮玄木堂主宋北辰本来正在高兴,今日本是被帮主派去传话,邀请那位衡记主事明姑娘来帮中一见,不想在攀谈中,无意谈起帮主千辛万苦要寻的药物,祁先生立即便说他那里有,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,他想着帮主知道了,定然欣喜得很,正兴高采烈的要去大声报喜,却被身前人一拉。

侧头一看,宋北辰怔了怔。

容先生这是怎么了,脸色好难看……

时隔三年,容啸天背着皇后血仇,随着凰盟养晦韬光,性子已不若当初暴烈,且当日秦长歌的话,虽不曾动摇他认为楚非欢是叛徒的坚定信念,但多少种了几分阴影,是以今日他才没有一见之下,立即爆发。

然而他依日不能控制自已的激动,瞪着那个早该死掉却居然还好好活着的人,只觉得连心肺都在熊熊燃烧,那烧灼的火泛到脸上,却是一片苍白,他的手指扣得紧紧,隐约听见骨节的劈啪之声。

他正犹疑着,是冲出去怒駡一顿好呢,还是先问问他为什么没死好?

…………

却有一双手轻轻搭上他肩膀,他一惊,回首看去,却是始终放心不下赶来的祁繁,他脸上神情奇异,似喜似悲,似恨似疑,亦深深凝注着楚非欢,嘴唇翕动着却不发一言。

容啸天看见他,反倒平静了一些,两人合作多年,心意相通,已经不需要言语交流目光一递,便知心思。

他问,「动手?」祁繁则,「稍安勿躁。」

然而不待他们商量清楚,那个明明在远处听人说话的人,突然转头看来。

冷然目色,和容啸天的目光,碰个正着。

容啸天的手,立即搁上了剑柄。

楚非欢却只是淡淡一瞥,便移开目光,彷佛根本没看见这两人,彷佛当年生死一战,将自己击落桥下,使自己历尽艰辛死里逃生,受尽人间苦难的,不是面前这两个曾经是兄弟的人。

而不知就里的素玄,已笑着迎上。

他一眼看见宋北辰怀里的金虺殊,目光一亮,大喜道:「北辰,从哪里找来?天!我找这个已经好久!」伸手便去取。

容啸天手一按,按住盒子。

素玄头一抬,眉毛一挑。

容啸天已重重道:「抱歉,素帮主,我改变主意了,这金虺珠不能给你。」

素玄看着他神色,极慢的回首看了下楚非欢,神色了悟,却仍慢慢道「为什么?」

「这是我衡记的叛徒,」容啸天切齿道:「药不仅不能给你,我还要请理门户。」

「清理门户?」素玄一笑,「在我这里?」

「不敢」容啸天硬硬道,「还请帮主将这叛徒交给我们处置。」

素玄不再笑,缓慢然而清晰的道「他是我的朋友。」

「我的朋友」,他一字一字道「岂有交给他人处置之理?」

容啸天目中闪起怒意,但他也知道,在炽焰帮总坛里,要求人家帮主交出帮主朋友,这是绝不可能的事,武林中人义气为重,传出去,素玄和炽焰帮,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。

可是他现在退出去,也是断断不肯的。

「呛!」

长剑出鞘,光华厉烈,容啸天搭剑於腕,依足武林礼节,冷声道:「在下今日在此,请战素帮主,生死不计,若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式,请帮主允许在下将此人带走。」

「我为什么要和你战?」素玄根本不理他,「这根本是没得商量的事,他,不会给你带走,他是我的朋友,我也不会拿我的朋友的性命,来和人赌战,我没这个权利。」

他没有笑意的笑看容啸天,「难道你经常拿朋友的生死,去和别人赌战?」

窒了窒,容啸天怒道「他是叛徒!」

「那是你们的家务,」素玄一分不让,「不关我交朋友的事。」

深吸一口气,容啸天森然道「素帮主是要袒护此人到底了?」

「这不是袒护,」素玄坦然道:「你只是单方面认定他有罪而已,而你,就一定是正确的?以我对他的了解,他不会做叛徒,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形。」

「了解?容啸天冷笑,「帮主认识他多久?一月?两月?帮主可知我认识他多久?」

「倾盖如故,白首如新,」素玄并不动气,「相知深浅与否,不是按时间来论定的。」

「你——」容啸天横剑一掣,忍无可忍便想动手,他脾性睥睨,前番对话已是按捺了性子,不想在人家总坛里不逊,此番动了真怒,不管不顾,长剑冷辉乍起,如月色天矫,匹练般向前横撞而出。

冷光横越,一线惊虹。

素玄却并不接招,轻烟一抹一退三丈,而一直默默聆听两人争执,并看着彷佛神游物外事不关己的楚非欢默默沉思的祁繁,早已一横臂,金鐧出手,拦住了容啸天。

铿然一声,火花四溅。

火花四溅里,有人微笑道:「这是干什么?窝里斗么?」

霍然回首。

今日本是阴沈的天气,天日窈冥,浮云四塞,滚滚乌云一阵阵推积在天边,如奔腾的灰马群,层层叠叠挤挤攘攘,在天际呐喊燃烧,天地因此一片昏暗。

昏暗混沌的背景里,走出娉婷秀致的女子,轻衣绡纱,翠带当风,转瞬间,所有人都觉得天色亮了一亮。

秦长歌却没有看任何人,她的目光,第一眼投在了楚非欢身上。

那个原本虽有些冷漠,但秀丽明亮,挺立如竹的少年,如今却清瘦至弱不禁风,虽然因此轮廓越发惊心的秀,然而那双掩在狐皮毡下不曾移动过的双腿,令连经历三世,身负深仇都不曾动容过的秦长歌,难得的目光悲凉。

非欢,我竟然未曾想到,素玄那般推许的那个重病之人,竟然是你。

不过三年,物是人非,当年听闻睿懿身死,再被兄弟围杀以致终身残疾的你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?

那年栈渡桥上的漫步,桃林花开如雪印着你的足迹,不曾想已是最后我记忆中的步伐。

栈渡,栈渡,渡得了生死一命,渡不了命运人心。

是那一年那一枝冲来的桃花,开灭了你一生里最后的繁华了吗?

一次未雨调缪的预留退路,成了你阴错阳差的救命之筏,一句无心的带笑预言,成了你的横亘於路的灰黑谶言,我不知是该感谢苍天的慈悲抑或是愤恨命运的残忍,然而最终只能沈默黯然。

隔世相见,百感交集。

换得一笑无言。

许是奏长歌目光里言语无数,一直漠然得无动於衷的男子终於抬起头来,目光淡淡掠过她的脸。

他目色如此深黑,黑若千年沉寂的静渊,水波不兴,那样一双眼睛,彷佛世间万物都已沉沉坠入,永久深埋,不能挣扎得出,而那些曾经活跃的岁月,闪动的火光,春色澄烟的微笑,远涉江洋的凛然,都已化作青铜香炉里那最后一抹隔夜的沉香烟屑,冷而凉,再寻不着一丝余热的微红。

如果说当年楚非欢的沉静,是宁和清冷的沉静,如今他的沉静,就是死寂悲凉的沉静。

秦长歌无声叹息,转向祁繁,后者神色有些尴尬,勉强笑道:「明姑娘你怎么也来了……」

「我不来,看你们再做一次蠢事?将滔天大错,再次重复?」秦长歌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——她心情不好,非常的不好!

祁繁眉头跳了跳,缓缓转向楚非欢,道:「滔天——大错?」

容啸天却已怒道:「什么?哪里错了?」

秦长歌不理他,看向素玄,道:「帮主相邀,可是那刺客有了着落?」

「是,」素玄一笑,「查出那人是陇东人氏,还有些有意思的事,想说给姑娘听听。」

「好,」秦长歌颔首,「帮主果然英杰,短短数日,便有了线索,既然如此,我也有一些有意思的事,投桃报李赠送帮主,只是此处不便,进屋说吧。」

素玄笑应了,便去推楚非欢轮椅,秦长歌一拦,道「我来。」

她伸手过去,抓住了椅背,素玄神色有些不安,显见是怕楚非欢拒绝给秦长歌难堪,然而瞬间他便瞪大了眼睛——楚非欢沈默无声的,任她推进了屋内。

秦长歌在楚非欢身后轻轻椎着他,看着他瘦削的肩,垂下眼睫,无声一叹。

楚非欢却已有所感应。

「你在叹息」,他并不回头,「为什么?」

「为你。」奏长歌坦言。

「为我?」楚非欢低低重复了一遍,似在咀嚼这句语,随即讽刺一笑,「是的,一个年轻的瘫子谁见了都会这样的。」

「前几天,就在这里,我亲手刺瞎了一个人的眼睛。」秦长歌答非所问。

「嗯?」

「我是在告诉你,我不是那些见人境遇不佳便胡乱抹眼泪的大姑娘小媳妇,必要的时候,我可以亲手制造出他人的残疾,又怎会因为你这点问题而叹息?」秦长歌俯低身体,「楚兄,楚非欢,人生不过一场是非之欢,谁都免不了轮回波折之苦,你又何必自弃如此?」

芬芳的气息拂在耳侧。蔷薇般清丽的香气里似微微有些薄荷的沁凉,楚非欢心中一动,终於侧转首正眼看身侧女子,那秀致却陌生的轮廓却令他默然,他默默仰首,似乎想於茫茫天际,找出心爱女子的容颜。

此时祁繁容啸天面面相觑后,也自跟了过来,秦长歌不再说话——来日方长,何必着急。

素玄将他们送进室内,四顾一围,极为知趣的道:「这是贵记的家务事,我不参与,我在外间等候,但请两位承诺我,不伤我这兄弟一根寒毛。」

「放心吧,」秦长歌微笑,意有所指,「我保证他们不会再动手。」

容啸天哼一声,又待说话,却被祁繁拉住了衣袖。

认真的看着奏长歌,祁繁收了素来不拘言笑的表情,神情凝重的道:「明姑娘,你怎么会认识楚非欢?如果你知道了什么,还请及时见告,否则,我兄弟是不会退让的。」

秦长歌自怀中取出先前祁繁给她那纸笺,道:「先看这个。」

两人接过,匆匆传阅,祁繁轻声读道,「……天璧二年,离国内乱,最受老王宠爱的玉崔公主与宫中宠妃丹妃谋逆,以慢性毒药控制离国老王神智,意欲挟天子以令诸侯,公主势大,诸子争位,离国政局陷入腥风血雨之中……二月,西南天际现赤色断虹,钦天盅上表,称:「女祸,不祥……」

他越读越慢,读到最后,手指已经开始颤抖,鼻尖渐渐渗出汗珠。

一个惊怖的想法在心中逐渐成型,却森冷得令他根本不敢面对。

而粗技大叶的容啸天犹未觉察,尚自不满道:「那又如何?离国的事,和我们有什么关系!」

「你被仇恨烧昏了头,」秦长歌微喟,「容兄,先皇后和我说起过你们三人,在我的记忆中,你原本不该是这样的。」

容啸天怔了怔,脸色忽变。